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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国知名作家马克·吐温曾有过一句名言：“世界上有三种谎言：谎言、该死的谎言和统计数字”。

在这位美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眼中，世界上最危险、最高级的谎言，不是赤裸裸的欺骗，也不是下流的造谣，而是那些披着“科学”和“事实”外衣、经过精心包装和操纵的统计数据……

而如今，美国总统特朗普显然正想要把这最危险、最高级的“第三种谎言”，操于自己的手中：

当特朗普不喜欢上周五发布的疲软就业数据时，他解雇了负责发布这些数据的人——在美国长达百年的经济统计史上，这几乎是史无前例的举动。

然而，全球范围内的历史也表明，当政治领导人开始沉迷于干预和影响政府数据时，很少会有好结果！

本世纪头十年的希腊便是典型案例。该国政府在此期间曾被质疑篡改了预算赤字数据，最终引发了一场致命的债务危机，迫使国际社会多次提供救助。当希腊前统计局局长坚持公布真实数据时，希腊政府竟对其提起刑事诉讼，进一步损害了其国际声誉。

而更为著名的案例或许当属阿根廷。该国在2000年代和2010年代系统性地低报了通胀数据，程度之严重最终导致国际社会不再依赖其政府数据进行评估。这种信任危机推高了该国的借贷成本，加剧了债务危机，并最终导致其陷入违约深渊。

目前，尚无法确定在特朗普对经济数据“指手画脚”的情况下，美国是否会走上类似道路。但经济学家和其他专家表示，特朗普上周五解雇参议院确认的劳工统计局局长埃丽卡·麦肯塔弗的决定，无疑是朝着这一方向迈出的令人担忧的一步。

前美国财政部长耶伦表示，这种解雇行为并非世界最发达经济体应有的做法，“这种事情只有在香蕉共和国才会发生。”

“香蕉共和国”通常是对那些拥有不民主或不稳定的政府，特别是那些拥有广泛贪污和强大外国势力介入之国家的贬称。

特朗普干预之手伸向劳工统计局

长期以来，美国劳工统计局虽然隶属于美国劳工部——劳工部部长是总统内阁成员，但该机构一直有着一套独立的运作体系，提供着有关就业、物价、工资和其他主题的一系列详细、无党派倾向的经济指标。

经济学家表示，可靠、独立生成的统计数据对于公共和私营部门的正确决策至关重要。美联储官员便依靠政府收集的通胀和失业数据来决定如何设定利率，而利率则会影响美国人获得抵押贷款或汽车贷款的成本。

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上周议息会议后的新闻发布会上，就曾强调了经济数据准确性的重要——“良好的数据不仅对美联储有利，对政府有利，也对私营部门有利。”他补充道：“美国在这方面已经领先了100年，在我看来，我们真的需要继续保持这种领先地位。”

然而，几天前还在捍卫统计机构诚信的专家们，现在却对美国经济数据的轨迹提出了令人不安的担忧……

“如果贫困数据公布后看起来不错，人口普查局局长会被加薪吗？”前人口普查局官员、现任乔治城大学教授的艾米·奥哈拉问道。“如果家庭收入数据未来看起来不太好，那又会发生什么？GDP怎么办？CPI怎么办？”

政府统计专家表示，在麦肯塔弗被解雇后，劳工统计局和其他机构的数据不太可能一夜之间急剧恶化。被临时任命接替麦肯塔弗的代理局长William J. Wiatrowski是该机构的资深雇员，受到着政府内外专家的广泛尊重。负责收集和分析数据的职业员工也仍然在位，使用着与麦肯塔弗被赶下台之前相同的统计方法和程序。

但是，这依然不足以化解外界对此的疑虑。

希腊“往事”

前希腊统计局局长耶奥尔耶欧(Andreas Georgiou)就深知抵抗这种政治压力所面临的巨大挑战。

2010年，他接管希腊统计机构后，发现希腊政府严重低估了预算赤字——这些发现与希腊当局发生了冲突。尽管独立调查支持他的结论，但希腊当局多年来一直试图以与其工作相关的各种指控起诉他。

耶奥尔耶欧则拒绝妥协。他表示，可靠的统计数据对政策制定至关重要，但对民主也至关重要。“官方统计数据，政府统计数据是社会自我反省的一面镜子。如果这面镜子被扭曲，甚至完全破碎，那么民主制度的核心问责制就无法发挥作用。”

“如果社会不能认清自身，就无法识别自身存在的问题，”耶奥尔耶欧表示，“如果社会不能识别自身存在的问题，就无法找到正确的解决方案。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才来解决这些问题。”

回到今时今日，美国总统特朗普表示，他解雇劳工统计局局长麦肯塔弗是因为该机构提供的数据被“操纵”，目的是在政治上损害他的利益。

但包括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在内的政府统计专家，都对这一指控提出了质疑。作为统计局唯一的政治任命官员，局长并不控制该机构发布的数据，甚至在这些数据最终定稿之前都看不到它们。这些数据由一批职业技术官僚们处理定稿，这些官僚的职业生涯通常跨越多个总统任期。

事实上，美国劳工统计局的工作过往向来以严谨著称。

曾在奥巴马总统任期内执掌该局的埃里卡·格罗申回忆说，当她试图让月度就业报告的措辞更生动时，遭到了该机构工作人员的抵制。该局工作人员坚称，该机构的职责不是说“杯子是半满还是半空”，而是应该报告“它是一个八盎司的容器，里面装着四盎司的液体”。格罗申最终让步了。

特朗普会否“摧毁”官方数据可信度？

当然，这并非是说政治干预统计数据，是完全不可能的。

政府统计依赖于数百项方法论决策，其中许多是凭主观判断的选项，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。一个足够精明的机构负责人——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或许的确能够将数据向政治有利的方向推动，而不会做出任何严重到导致职业员工大规模辞职的、引人注目的人事地震。

“我可以想象，一位新局长上任后会试图改变那些试图左右这些数字的方法和程序，”曾在克林顿和小布什政府期间领导该局的Katharine G. Abraham表示，“当然，他们需要了解很多(编制流程)，才知道该在何处动手脚。”

而在历史上，其实还有一些更“直接”的做法。2007年，阿根廷时任总统内斯托尔·基什内尔领导的政府赶走了负责该国CPI数据编制的数学家，随后公布的通胀数据远低于此前官员计算出的数字……

但公众并没有被愚弄，国际债券投资者也没有被愚弄，他们最终转向了由政府外研究人员计算的其他通胀数据来源……

当然，哈佛大学经济学家Alberto Cavallo也表示，这些替代的民间数据(精准性)本质上是有限的，他本人就开发了阿根廷最广泛使用的民间通胀指数之一。“民间数据可以补充官方统计数据，但不能完全替代，”Cavallo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。“政府机构拥有开展全国性调查的资源和规模——这是任何私人机构都无法完全复制的。”

最近，Cavallo还一直在发布美国消费者价格数据，这些数据比美国政府数据更快地反映了特朗普关税的影响。然而，尽管此类实时数据很有价值，但它们并不具备政府数据那样的“机构可信度”。

而对于眼下的美国官方统计机构而言，问题显然在于，一旦信誉受损，或许就将很难修复……

曾在特朗普第一届政府期间担任过美国联邦人口普查局副局长的Nancy Potok表示，过去在国会和商界对统计体系曾有过强大的两党支持。但如今党派之争似乎已经削弱了这种支持。而政治压力和长期存在的预算挑战的结合，又恰恰使得这种支持变得最为必要。

“曾经有些人能真正理解经济数据的价值，但现在人们不再谈论这个，过去的拥护者也不复存在了，没有人再带头投身此类活动了，”Potok感慨道。